第69章天上的星星参北斗

虽然孟子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唐太宗李世民也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是从那个时期到现在,又有哪一朝哪一代的士大夫会把那些大字不识的百姓摆在第一位上呢?

陈纪震惊片刻,语气森然:“慕容将军,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

慕容正直视陈纪:“难道吴王殿下下过令,百姓不可言事吗?”

“自古以来,士大夫便是社稷根本,而草莽乱民才是祸乱元凶!”

“若无压迫,何来乱民?”

“百姓目不识丁,不识礼法!”

“陈先生何必自欺欺人?”慕容正笑了笑:“若非士大夫垄断文化,百姓难道不知道多读点书对自己有好处吗?”

“世人愚昧,不知才学之重!”

慕容正脸上闪过一丝嘲弄:“我原以为陈先生在通文馆教学,也算是当代名士,怎么也能说出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话来?”

陈纪脸色难看:“愿闻其详。”

慕容正招了招手,把王麻子叫过来:“王麻子,你过来一下,你来跟这位先生说说,你为什么不去读书?”

王麻子屁颠屁颠的跑过来:“瞧公子这话说的,小人倒是想读书啊,奈何家里没钱呀?”

陈纪哼了一声:“眼中只有那二两碎银,怎会去读书识字?”

王麻子倒也不惧:“这位先生一看就是没过过苦日子,我们老百姓谁不想认点儿字儿,要是家里边能出个秀才,那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陈纪却是没过过什么苦日子,幼年时家境阴时,再加上自己天资聪慧,拜在名师门下。十数年来寒暑不缀发奋苦读,终于学有所成奈何朝廷不重视汉人,因此也就绝了入仕的念头。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去读书?”

“都是朝廷那些狗官害的!”王麻子义愤填膺:“美宁家里边儿收成的那点儿粮食全给交税了,不是这个税就是那个税,一年下来能吃饱饭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哪还有闲钱去读书习字。这位先生不要觉得小人好吃懒做,小人五岁的时候就在帮家里干活了,奈何一家人从早忙到晚,从年头忙到年尾饭还是吃不饱衣服,还是穿不暖,读书?怎么读?”

陈纪默然:“蒙元无道……”

“先生是通文馆的先生,教的学生里边哪个不是高门大户的子弟,又有哪一个是老百姓的子弟?您教出来的那些学生,又有哪一个是替老百姓做事的?”

陈纪看了一眼王麻子:“寒窗苦读一朝为官,难道不是为了为民祈命吗?”

“小人活了这么些年,也就在应天城过了些好日子,其他地方没见过!”王麻子说道:“那些个当官的说是叫父母官,还不是在老百姓头上吸血吃肉!他们也是些读书人,但是从来没见过替老百姓着想过什么。”

陈纪深吸一口气:“看你说话,也不像是个没读过书的人。”

“小时候家里遭了灾,再加上兵荒马乱的家人都死绝了,是小人的哥哥背着小人逃难到了应天,遇到了东家,捡回了一条命。在栖霞山那边儿,公子爷教几个孩子读书,小人在旁边听了几句,多多少少明白一些事情。”

陈纪一听,这才知道慕容正竟然在教别人学问:“不知慕容将军所教何人?”

慕容正说道:“一些乡野孩童。”

陈纪肃然:“慕容将军有此心,已是实属不易,但莫要向那些孩童教授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语。”

“世上的学问并非只有孔孟之道!”

这一句话算是把陈纪得罪死了,陈纪也不在和慕容正说话,甩了甩袖子行了个礼:“慕容将军,今日之事不会就此别过,今日,领教了。”

慕容正也拱了拱手:“我向你施礼,是看在你是为人师表的份上,并不是向你这个人。若陈先生固执己见,下一次,慕容正便不会这么懂礼数了。”

陈纪转身就走,几个学生也跟了上去。

慕容正回过头,看着围观的那些群众,突然笑道:“今日酒水半价!”

燕子楼立刻爆发出一阵热烈欢呼,刚刚的凝重气氛荡然无存。

陈纪走到不远处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燕子楼,默默不语。

一个学生说道:“先生,何苦为了一个丘八生气?”

陈纪叹了口气:“这个人谈吐不俗,只怕不是一般的行伍。”

另一个学生说道:“先生,这个慕容正学生倒是听说过一些。据说是不久前投靠在吴王门下,和常大将军算是旧相识,师从道家,所以说是个武将,但还是有些文采的。之前盛传的那首人生只若初相见,就是他写的。”

“哦?”陈纪闻言,有些惊异:“我原以为这首词是个了不得的人写的,没想到会是他。”

“即便有才华,又能作甚?听说天天跟一些泥腿子混在一起,不似先生这般人品贵重。”

陈纪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没有说话。

此时,燕子楼已经从刚刚的热闹,变成了喧闹,渐渐的传来一阵歌声。

与其说是歌声,倒不如说是随口唱的调子,只是曲风有些怪异,听着便觉得粗鲁: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说走咱就走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啊。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州啊……

嗨呀依儿呀,嗨唉嗨依儿呀

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州啊……”

一个学生摇头:“当真是粗鄙不堪,毫无情韵可言。”

这句话陈纪并没有听到,他只是听到了燕子楼里面,传来的那些老百姓开怀的畅笑声。

三月初六,朱元璋大军逼近苏州,对张士诚已形成合围之势,消息传到应天,一片欢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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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

“大胆!”波蓝台怒不可遏,浑身止不住的颤动:“这个蠢货,不明事理,你也跟着瞎胡闹,阿斯兰,你太让我失望了。”

崇黑虎和阿斯兰跪在地上,在他们身后是战战兢兢地温玉良。

到底是没有瞒得住。

原本波蓝台这段时间依旧在枢密院忙着处理国事,抽了半天,空余时间回家一趟,却正好遇到从王府出门的温玉良。原本只是想问一问阿斯兰最近的病情,却没想到温玉良慌乱之下,说话漏洞百出,一时间起了疑心,威逼之下,竟然知道了石破天惊的事情。

自己的两个儿子,竟然瞒着自己,保护着自己的女儿,以及腹中的胎儿。为此,不惜瞒着自己这个父亲!

这个时候,赵惜弱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即便是要在这个时候下药堕胎,也已经无能为力了,除非他不顾及女儿的死活。

赵惜弱所在的小院已经被封了起来,断绝了一切进出!

崇黑虎偷偷看了一眼大哥阿斯兰,希望平日里神机妙算的大哥能在这个时候说几句话,但是,阿斯兰什么也没说。

波蓝台沉重的呼吸声格外清楚:“眼下的形势,你难道不清楚吗?朱元璋已经杀了张士信,用不了多久,张士成也会被消灭,朱元璋下一个目标是谁?是我们!”

波蓝台咆哮着:“眼下朝廷诸多大臣离心离德,那我们能倚仗谁?指望你们吗?”

崇黑虎急忙说道:“父王,要不是伯颜那条老狗从中作梗,孩儿早已率大军南下……”

波蓝台一脚踢过去,崇黑虎只是晃动了一下,反倒把波蓝台震的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父王息怒。”阿斯兰连忙站起来扶着波蓝台,波蓝台也没有拒绝,只是指着崇黑虎骂道:“你凭什么?凭你这一身蛮力吗?做一军先锋还可以,一军主帅?只能葬送整个帝国。”

崇黑虎也不反驳,但还是有些不服气:“父王一个国家是靠将士们用刀子杀出来的,不是靠女人来稳固的。要是不玩男妹妹做筹码,那您现在不如杀了我。”

“你!”波蓝台瞪着眼,良久之后,颓然坐下:“哎……阿思沁是我的心头肉,你们以为我舍得吗?”

阿斯兰跪在一旁:“孩儿自然明白父王的苦心,但是还请父王宽限一些时日,等小妹把孩子生下来。”

“生下来做甚?”

“那孩子是小妹对慕容正唯一的念想,孩子生下来之后,儿子便派人把送到慕容正跟前去,从此之后和慕容正再无牵连。”

“阿思沁会同意吗?”

“儿子会劝她!”

波蓝台叹了口气:“也罢,现在也只能如此了。扩廓班师的部队大概还有两个月回来,你们抓点紧。”

“儿子明白。”

波蓝台看向温良玉:“温先生,之前的事,本王便不再计较,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就好好调理阿思沁,让他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

“小人明白。”

波蓝台挥了挥手,让禁卫军把温良玉带了出去。

“这小半年老夫累的脱了形,你们两个混账东西,竟然在府上躲清闲。”波蓝台看向阿斯兰:“皇城司有收到什么消息没有。”

“有一些。”阿斯兰面色有些凝重:“自从朱元璋消灭了陈友谅以后,北方便有不少汉人势力开始暗中迁徙,最近这段时间尤为明显。特别是河南山东一带,一些富商豪门,甚至举家迁徙,就连一些民间的隐士,也开始往南边搬迁。”

“我大元入主中原不过百年,对这些中原汉人的统治还不能说非常彻底,即便是能统治他们的身体,也统治不了他们的思想,这就是中原的文化能够传承数千年的原因。”

“要不要暗中……”

“不……没用的。”波蓝台说道:“民心如水,会汇集到一处去,倘若横家阻拦,也会分流开来继续流淌……衍圣公那边呢?”

“之前也有人从山东过来,秘密会见了衍圣公,不过衍圣公没有任何的举动。”

“孔家后人是天下读书人的头脑,只要他们还在大都,就不怕读书人都跑到南边去。”波蓝台说道:“以后加派人手,多盯着点儿。”

“儿子明白。”阿斯兰沉默了片刻:“还有一些事是关于慕容正的。”

波蓝台深吸一口气:“说吧。”

“之前在平江城朱元璋对战张士信的时候,朱元璋那边动用了一种新式的武器,而且据探子回报,朱元璋用的火药威力似乎比以前强了不少,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攻克平江城,就是因为朱元璋的部队轰塌了平江城的城墙。”

波蓝台眉头皱了起来:“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个好的消息。自古以来草原上的民族之所以能征服汉人,靠的便是强壮的身体和手中的弯刀,而火器打破了这种平衡,倘若朱元璋一方真的掌握了形式的火药和火器设备,那么对于我们来说,情形必将逆转。查的怎么样了……和慕容正有关?”

“之前慕容正就曾经在徐达的火龙精骑中,近些日子的,被朱元璋派回了应天城,接掌了火器都造局的差事,如果所料不差的话,慕容正肯定知道这些火器研究的一些事情,甚至这些事都是他一手策划出来的。”

“他有这能力吗?”

“父王,慕容正的本事不仅仅是在他的一本事之上,而在于他的头脑!”阿斯兰说道:“我荣正对世间万物的看法,有着自己独特的思维角度,好像在他的脑子里,世间万物都可以有别样的用法,任取所需。您是知道的,儿子在应天差点死了,是他研制出了一种新药,把儿子救了回来,所以孩儿绝对有理由相信,绝对是他。”

“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为我所用……”波蓝台眼神中闪过杀机:“那也不能活在世上。”

“孩儿已经派了杀手过去,只可惜被他已经发现了。”

“再派!”波蓝台抬起头:“派皇城司的精锐过去,务必杀了慕容正!”

“那……小妹呢?”

波蓝台想了想:“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她,如果慕容正死了,孩子就留在府中。”

“孩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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