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落魄的李家

没用几日,便到了定远。

朱允熥去江浦发生于突然之间,江浦知县仓促之间没接到消息也就没能亲迎。

而定远知县早在朱允熥从江浦启程之际,便由安徽三司把情况传到了定远。

定远知县若在接待朱允熥上出现什么失误的话,安徽三司作为他的主官必然也会被追究责任的。

在朱允熥的船队靠岸之后,沿岸密密麻麻站着不少身着各式官服的官吏,以及很多穿着绫罗绸缎的商贾和不少身着儒衫纶巾的士子学生。

自大明的商贸开始发展之后,老朱对商贾的严苛规定就放松了很多,发展到现在已经不限制商贾的衣着了。

只要家里条件允许,就是把大金链子戴在身上也没人再管了。

只有有钱的商贾敢于消费,才能刺激消费带动消费。

而只有有人花钱,商业才能得到发展。

“拜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岸上的那些人见朱允熥给的船靠岸之后纷纷叩拜在地,冲船队过来的方向此起彼伏的高喊了起来。

朱允熥站在船舱上望着外面的人群,招呼来了陈集道:“让大姑一家先在船上稍候,孤先去把这些人遣走了,然后再送他们回家。”

李善长被反而封公之后也曾在定远购田买地作为他将来养老所用之处,被抄了家后这些东西都被朝廷籍没划于皇家私产。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私产几乎都被恩赏给了功臣良将。

朱允熥在有意接临安回来,得知了他的情况之后也只把李善长在定远的宅子买了下来。

“是!”

陈集应了声随之退出,朱允熥带着林雄下了船。

“拜见殿下。”

见朱允熥从船上走下来,有一部分人跪在地上就已经在振臂高喊了。

“殿下...殿下...”

朱允熥在定远剿灭盐匪之际,就在定远和陈敬宗一块贩卖细盐了。

说起来,定远是朱允熥现今这一商业盘子中很重要的一个里程碑。

最重要的是,定远百姓是最先吃上细盐的。

这么多年过去,细盐早在大明普遍存在了,人人都能吃的上了,再不是当年连吃盐都分三六九等的时候了。

这些百姓或许忘记了当年给他们的这一先例,但朱允熥以少胜多大破盐匪之事却在百姓之中口耳相传下来了。

听说朱允熥要来定远了,很多人一大早就上了码头,县衙所有差役全部出动才方能维持了码头的秩序。

朱允熥现在很惜命的,前后左右都有了护卫后,他这才终于一步步下了船,

“都起来吧。”

“非常感谢诸位亲赴码头迎接,孤就是陪大姑一家回来的,也不算是什么公事,诸位就先回去吧。”

朱允熥对亲自迎接的众人大体上说了一些感谢之类的话,随后招呼道:“定远知县呢?”

听到喊声,一着绿袍官员上前。

“臣定远知县拜见殿下。”

自上次定远知县放任盐匪猖獗被罢黜后已经接连换了好几拨了,对这个新上任的知县朱允熥也没什么印象。

倒是这知县冲朱允熥行了臣子之礼后,又向朱允熥行了个是师生之礼。

“学生于三年之前从职大科举入仕,目前已在定远为官三年之久了。”

听到这,朱允熥有了些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之情。

不管怎么说,职大出生的学生要更好用一些。

“是吗?”

“干的如何?”

这知县一听这,特别自豪地道:“在职大的几年时间让学生受益匪浅,在前不久的考评中学生还拿了个优秀。”

职大所教授的都是些实用的技能,只要能用心把这些东西学以致用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的。

“好,这就挺好。”

“要是今年考评优秀,多少也能升一些了吧?”

每年考评大部分官员都能得一个优秀,这毕竟关于一个人此后的仕途是否顺畅的,只要不是太不像话基本都是优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谁都不知道这些人的官位将来是否会在他们之上,能与人为善还是尽量不要四处树敌为好。

所以,很多人即便是考评优秀顶多也只是平调,只有极少部分之人才能因此得到升迁。

这知县不知是否是因当着朱允熥的面,反正回答的倒是还挺中规中矩的,也没因并没有希望的升迁而有丝毫的颓废。

“学生入学之前也曾想着走仕途做大官,在职大学习了几年臣终于明白了,人生的价值并不在做官之上,能在有生之年做些有意义的事情,等有朝一日缠绵病榻之际能问心无愧说一声这世间没白来就行了。”

从职大的小中学开始,便在教授人生价值的重要性了。

匠人的地位再怎么高,总归是比不过权柄更让人迷恋。

要不能让学生树立做做官比当个匠人高尚的想法,至少会有一部分人穷极一生入仕科举了。

随着民间产业的增多,也给很多人提供了工作岗位,他们不再寄希望于子弟尽早养家糊口,而是有了拿出一定的金钱精心培养子弟,让子弟将来能过上强于他们日子的想法。

在这几年,职大选择走入仕之路的人就明显增多。

为了起到良好的带头作用,也是因朱允熥确实是不需要了,黄观都从户部侍郎的位置上退下来只负责职大了。

“你能这样想就好。”

“不要为了做官而做官才能做一个好官,而只有做一个好官才能不负你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将来是否能够青史留名先不说,至少能在将来说一声问心无愧。”

朱允熥对定远知县勉励几句,这才道:“先把百姓遣散了吧。”

由定远衙役遣定远百姓才是最合适的,虎威营军卒去做这些事情很容易生起矛盾来。

“是。”

“臣马上就去。”

在定远知县的亲自带领之下,衙役们很快便组织百姓有序从码头上退了出去。

这些人只为见朱允熥一面,自然已经见到了也就没必要再继续僵持了。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除了衙役沿着主干道站哨之外,再不见有一个平民百姓了。

锦衣卫军卒抬着软轿分别抬着临安夫妻和李诺,李芳和李静随朱允熥骑着马一块往李家旧宅而去。

软轿也能坐下,其实完全没必要让他们兄弟一块去骑马。

朱允熥之所以如此做,也是为给临安一家撑腰。

有了这么一下,他们在定远至少不会再面临在江浦时那样的窘境。

朝廷都还没治罪临安,又怎能被那些捧高踩低之人去轻视。

很快,在沿街百姓的叩拜之中,朱允熥领着临安一家到达了李家的宅子。

早在几天之前,就有人把宅子收拾了出来。

李祺颠簸了一路,在软轿上就睡着了。

临安护着李祺通过军卒送进卧房之时都还没醒,孙醒给李祺号了脉又开了个安神的药方。

为了能更好的减轻临安的负担,朱允熥还找了伺候的丫鬟。

见两小丫鬟伺候的还挺不错,临安这才追着朱允熥给跑了出来。

“允熥,阿芳他见识不多,你能不能帮着他把你姑丈的坟地安排一下。”

李祺现在的情况特别不好,这是迟早都要面临的,既然已经有了预料提早准备也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

他过来就是为帮忙做这些事情的,不用临安开口他都应该把这些事情安排妥当。

朱允熥话没多说,当即应道:“好,没问题。”

“侄儿现在就过去,看具体如何安排。”

当年朱标虽安葬了李善长的,但以李善长那个时候的处境必没办法做到高调的。

加之李善长三族都不在了,剩下一些远亲又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会给他们上柱香烧些纸。

这么多年都没人管理了,李家的祖坟还不知怎样呢。

“好!”

“那就让阿芳和你一块去。”

说着,临安招呼来了李芳。

“你跟着太子过去,记得勤快一些。”

李芳应下了临安,朱允熥又道:“侄儿找来的人她们知道怎样照顾病人,姑不用那么辛苦多歇歇别累垮了身子。”

别管临安听与不听,反正他该做的都做了。

“姑有分寸,你不用担心。”

“姑这里的琐事太多,你也还得再辛苦几日。”

朱允熥既都跟着临安过来了,那就得细心的把这些东西都安排好。

“应该的。”

“侄儿也只能做这些了。”

“行,那侄儿先过去。”

早在朱允熥准备过来时,便安排于广勇提前打探了情况。

从宅子出来后不用多问,就有人带着他们去了李家祖坟。

李善长早在老朱攻占定远之后便在着手修建李家祖坟了,直到洪武二十三年案发才暂告一段落。

当年有多气派不知道,反正现在放眼过去入目之处密密麻麻都长了一人高的杂草,哪里是李善长的完全看不出来了。

清理这些杂草本是李家子孙之事,但若真让李芳去清理的话,个把月怕都干不完。

朱允熥道:“孤安排些人手先把这些杂草清了再说。”

要知道李善长现今还是逆臣,朱允熥能安排虎威营军卒一同帮忙就不错了,肯定不会和李芳一同做这些的。

李芳也并不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这些年他也干过不少脏活累活的,清个杂草之类的事情也不在话下的。

“罪臣也一块去清吧。”

朱允熥都亲自来给李祺安排身后事了,李芳也没要非得再与李家划清界限了。

“称臣就行了,不用加修饰。”

朱允熥能过来做这些也是为了临安,李芳既然是临安的儿子适当给予些特权也可以。

“臣...”

不等李芳多说,陈集便招了军卒。

这些人都是经过严苛训练的,只是清些杂草而已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行了,伱们清理吧。”

“孤去那边看看。”

朱允熥和李芳分开后,于广勇便跑了过来。

“殿下。”

于广勇指了指远处那片良田,道:“那里本也是李善长当初置办下的坟地,现在都被附近的人一年年不断扩建占为了自己的私田。”

李善长的爵位本就是世袭,他置办祖坟也要为后世子孙所虑,不能过上两三代就没地儿可埋了。

所以,即便是还未用到坟地都有数百亩之多了。

李善长被抄家李家三族基本都斩杀殆尽,即便侥幸逃命之人也没人敢往这里安葬了,附近的百姓瞅住这机会侵占这些坟地当田也属正常了。

刚开始的时候只敢稍微种几亩,眼看没什么人管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了。

等过上几年再没人管,李家的祖坟都能被这些人给推平了。

“确定李家祖坟还在吗?”

别清理上大半天早被人推平种田了,那岂不是多此一举了。

“在,就在杂草之后。”

朱允熥也不再多说,先去了那片已被征为良田之地。

此刻,每块地还有干活之人。

朱允熥走上前去,随便找了一人道:“收成还好吗?”

他带着临安一家到定远的消息早就传的沸沸扬扬的了,这些人多少也听到了些风声。

对朱允熥这一无关紧要的问题特别防备,听到他这么询问隔着老远之人竟也停下了手中的活儿。

被问及那人更是直接道:“关你什么事儿?”

朱允熥既是微服私访出来的,那就不能怪别人的态度不够恭敬。

“我就是问问而已。”

“看这庄稼的长势收成应该不错吧?”

“这田每亩交多少税?”

这本就是白占李善长,又哪用得着再去交税呢。

听到这里这些人的脸色已经发生了变化,朱允熥仿佛浑然不知还后知后觉地问道:“这田是你们的吗,你们都各有田多少?”

正因为都是白占的,每年都有人因为侵占的多与少发生争吵,有的人今年种了田明天也许就没田可种了。

谁有田多少那都没什么数。

朱允熥噼里啪啦一大堆才刚刚数完,便有一妇人从田里跳出来都快凑到朱允熥眼睛里了,疾言厉色追着问道:“什么叫这田是你们的,不是我们的难道还能是你们的?”

有了这妇人的带头,其他人也都纷纷冲朱允熥这边而来。

就这些人这种同仇敌忾的架势,仅凭朱允熥和于广勇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些田肯定不是在下的,但是不是你们的县里的鱼鳞册上一查就知道了。”

哪些田是谁的,各级衙门都有记载。

所谓民不与官斗,一听朱允熥去县里查,大部分人都有了暂时的迟疑。

庶民与官府打交道,吃亏的往往是庶民。

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那妇人站了出来,道:“查就去查,好像谁不认识官府的人似的,我娘家就有个本家侄儿在官府。”

“听你的口音你不是本地的人,这地是不是我们的还轮不着你管。”

这妇人不仅泼辣脑袋还挺好使,先是拿出她咋官府有人壮大自己的声势,随后又点破朱允熥不是本地口音。

既是告诉朱允熥强龙不压地头蛇,也是让朱允熥认识到这些田即便不是让他们的也不可能是他的。

朱允熥笑了笑,道:“你们怕是不知道我这辈子最喜欢多管闲事了,你们不请自取这是典型的偷,在大明律中偷盗者除返还窃盗之物外还是斩去双手。”

一听这,就连那妇人都没什么气势了。

“你...你胡说...”

不管怎样,这妇人毕竟是个女人。

被朱允熥反将一军后,支支吾吾再没法往下了。

“是不是胡说,你本家侄子不是在衙门吗,你大可去问一问。”

这妇人本家侄子即便在衙门,也不是能接触到第一手消息的职位。

但凡有消息知道这妇人侵占李善长的坟地,在朱允熥准备到定远的时候便会把消息提前告知了。

这事儿要真往下追查的话,牵连到他身上也不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为了他自己,他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

见这有门路的妇人都蔫了,其余那些人更是六神无主了。

“你们怎么说?”

朱允熥才刚简单问了一句是,旁边的于广勇当即适时道:“太子殿下在此,还不快速速见礼。”

这些人本来就因心怀鬼胎而心中紧张,被于广勇这么一嗓子后这些人更没什么底气是了。

所有人全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那与朱允熥据理力争的妇人更是趴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本来的巧舌如簧在此时却连个完整话都说不上来了。

“孤再问你们一遍,这田是你们的吗?”

在朱允熥的逼问之下,这些人倒是想点头回是,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来。

“是吗?”

这些人不说话,朱允熥就一直追问。

在朱允熥的强大压力之下,终于有心理不够强大之人,率先应道:“不...不是。”

另外有人接着补充,道:“小人看这里没人耕种荒废了挺可惜,于是便清了杂草种了田。”

“小人错了,再不会如此了。”

即便长了杂草那也是有主的,他们把杂草换成田之举这放到哪儿都是侵占。

真要掰扯这些问题,这些人总能想到牵强附会的理由,他总不能和这些人一个个去理论。

只要他们承认这田不属于他们那就行了。

朱允熥也没再对这人的理由做出评价,只是道:“这地的主人已经回来了如何处理当由他们做主,你们全都走吧。”

这些人本就是侵占,要是再让他们继续种着,他们还以为侵占之事做的很对呢,

“我...”

但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田突然就不属于他了,这在内心之中总是没办法接受的。

“还有事?”

朱允熥这一声反问,这些人沉思了良久后,终于有人想出了办法,道:“小人可以租。”

花些租子钱至少能把粮收回来,这样之前的辛苦也就不算白费了。

而且,不管怎么说租子肯定要比全部收成便宜。

无论租子还是收成都给临安一家减轻些负担,他倒是能为临安提供些衣食之类的。

但临安收了他们的,总不如用李家的更方便。

而这批田也不算多,不管怎样都足够临安一家生活了。

只是这些人明明是侵占了李家的坟地,朱允熥要再允许这些人交了租子就能继续耕种,先不说折射其他的问题都有什么,光是对临安自身都是一个轻视。

一个堂堂公主连自己的地都保护不了不说,被人无缘无故侵占了之后还得再租给这些人,现在的临安继续通过点滴小事恢复属于她的地位。

作为长公主,除了天子没人能欺负到她的头上。

“你们家要是进了贼,那贼被抓到之后若说出些小钱把你们这东西买了,你们又是否会态度同意?”

按这件东西本身的价钱让那贼去买那贼肯定是不会同意的,要按低于这件东西本身的价钱去买当主人的可不会同意了。

抓到你偷东西没把你送到官府就不错了,你还想花低价把人家的东西买到手那就有些痴心妄想了。

“那...”

这些人从内心之中知道自己的理由说不过去,但又不忍放弃那么长时间的劳作成果。

“一炷香之内离开。”

“超了一炷香按窃贼处理。”

朱允熥不再拖泥带水,连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早在第一次来定远的时候,他就表现了他的雷厉风行。

既不打算让这些人租,那就没必要再与这些人扯皮了。

话说来说去,最终也就只有那几句。

之后,朱允熥扭头就走。

这些人倒还想再说两句,却被于广勇给拦了下来。

他们也不是没有人想冲开于广勇去追朱允熥,但瞧于广勇那脸色并不好看,最终还是没敢付之于实践。

于广勇跟着朱允熥这么长时间哪能不知道朱允熥真心想法是什么,知道朱允熥是真不打算给他们种了之后。

在朱允熥走了没多久,便招呼来了人赶人了。

全都是些庶民百姓,只不过是比一般人胆子大了些,敢开出这种没人管的地来种而已。

真正让他们与官府打交道的时候,他们又缺乏了那些胆量。

在于广勇带人驱赶之下,不管这些人是如何想的,最终也只能是灰溜溜的离开了。

等于广勇把这些问题解决了找到朱允熥之时,朱允熥已经寻了处大树慢悠悠的喝茶了。

“清理这些杂草还得些时间,田里的活儿也不能耽误了,你找些兄弟把没干完的都干了吧。”

“仅凭李芳兄弟也没办法干这么多活儿,你这几日还是雇些人手直到秋收。”

“等把庄稼都收了,看大姑是继续种植还是用作祖坟整理了。”

那片地的粮食都已经快收了,这个时候毁了也浪费,只能是先收了之后再说。

不过,按临安的性子收了之后怕也还会继续种植的。

种了粮还能解决温饱,用作祖坟还得维护。

以她现今的状况,哪能办到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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