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翎山庄在一夜风波过后,在外人眼里又恢复了平静,楚豪消失在了江湖人视野当中,庄主还是楚正宁但多了个当家,整个庄子一切如常,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过来道贺的江湖人,对此倒也理解,毕竟如此家丑,闹大了会沦为笑柄,分财产算旧账什么的,关起门谈就行了,想要在江湖立足,还是得低调处理,维持表面上的和气。
眼见红翎山庄没出幺蛾子,停泊在三里开外的船只,便重新扬帆起航。
至于和陆雅交际什么的,倒是没必要。夜惊堂要除掉断声寂,断声寂一死,崖州肯定要出个新的龙头,如今楚豪也没了,那只能在剩下的高手中选。
陆雅在深山苦练七年,虽然打不过楚豪,但能一棍放翻楚正宁,在江湖上绝不是杂鱼,年纪又轻,当龙头无非早晚的事情。
夜惊堂帮忙站了场,无论陆雅想不想,江湖人都会默认夜惊堂是他有渊源的背景,为此崖州龙头的位置,肯定没人会和陆雅抢。
陆雅受了如此恩惠,就算不登门拜访道谢,也得把这人情记住,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夜惊堂如果再登门提醒人家还人情,那味儿反而不对,为此直接就走了。
翌日清晨,陡峭山壁间的碧绿江道上,船只顺流而下缓缓前行。
船楼的房间里,夜惊堂已经穿好了衣袍,屈膝盘坐闭目凝神,尽快恢复着肩头的伤势。
昨天只是用力过猛,把已经快愈合的伤口憋出血了,通过药物和浴火图的治疗,目前已经没了大碍,想要完全恢复,估计也用不了几天时间。
裴湘君起来也没事做,房间里空间小不适合锻炼,便枕在夜惊堂腿上,手里拿着本杂书翻阅。
书自然是夜惊堂珍藏的侠女泪,裴湘君没有看闲书的习惯,为此对里面的情情爱爱兴趣不是很大,在跳着看。
不过和骆凝不同,骆凝是跳过刺激情节,专看里面的痴男怨女苦情戏。
而裴湘君则是跳过正经戏份,专看花里胡哨的肉戏,脑子里幻想着凝儿被惊堂如此折腾的样子。
两人静默不知多久后,外面忽然传来轻微细响。
咚咚……
夜惊堂睁开眼帘,往窗外看去,却见梵青禾无声无息落入江面,继而便脚点碧波,朝着江岸摸去。
昨天璇玑真人和梵青禾轮班盯着寒鸦,这时候当是梵青禾在盯梢,此时有了反应,肯定是寒鸦折返了。
夜惊堂见此拿起桌案上的螭龙刀,无声跃出窗口,追到了梵青禾背后,询问道:
“那只乌鸦飞走了?”
梵青禾盯着前方,未曾注意身后,夜惊堂忽然摸过来还把她惊了下,回头看了眼后,示意远方:
“刚往东南方飞去,我跟着即可,你继续休息吧。”
夜惊堂昨天休息了一晚上,此时精力很充沛,也不放心梵青禾一个人出去顺藤摸瓜,当下走在了跟前:
“对方敢盯梢,必然有备而来,我和你一起安全些。”
梵青禾对此倒也没说什么,凌波而行几个起落就跃上了山崖,略为扫视后,发现已经飞远的寒鸦后,就相伴隐匿身形追了过去……
岜南镇郊外。
风雪过后,山间的松林内,积下一层薄薄的积雪。
沈霖背着竹箱,在雪地上缓步行走,扮相如同在山里挖掘药材的药农,不时在松树下驻足,扫开雪面,埋下点小物件。
陈令同背着个大箩筐,里面放满了各种杂物,跟在背后打量,眼底有点看不明白。
而陈令同旁边还有个扛着大枪的汉子,名为王冲,是断北崖的堂主,定位和宋驰差不多,都是掌门之下的头号打手,也称红棍。
王冲从断声寂那里,得知了这个神秘老者,乃千机门的首席护法,放在整个北梁江湖都算泰斗级的人物,眼底自然恭敬,开口说着:
“掌门正在疗伤,可能三五天后才能出面,特地派王某来协助先生。掌门说夜惊堂必然会去断北崖,老先生可在此先行尝试,能当场斩杀最好,杀不掉也不必强求,去了断北崖,掌门会给先生提供最大助力……”
沈霖在红翎山庄,已经发现夜惊堂左肩带伤,此时听到断声寂也在养伤,就知道两人肯定是在外面已经起过冲突了。夜惊堂这次来崖州,就算不是来查北梁暗桩,也是江湖事江湖了,要收拾断声寂。
沈霖和断声寂并没有什么私交,只因都是北梁人,又共同为国效力,才在此临时合作。眼见王冲这么说,他开口道:
“夜惊堂身为南朝天子近臣,若让他到了断北崖,断掌门理由再名正言顺,杀了也必然遭朝廷报复,不利于往后行事。当前最好的解决之策,就是在外面暗杀,然后老夫把事情全揽下,幕后主谋推到左贤王头上,让断掌门置身事外。
“仅凭你一人,担任刀手很难取夜惊堂性命,不过老夫困住夜惊堂,将其击伤问题不大。伱们即刻送信,让断掌门亲自过来收尾。”
陈令同见此,将大箩筐交给王冲,当即又跑了出去。
而王冲则跟在后面,耐心聆听沈霖对各种布置的讲解……
寒鸦顺着山野,一路飞向东南。
夜惊堂怕打草惊蛇,没有追的太近,距离那只寒鸦约莫有半里,路上尽可能的隐匿着身形。
跟踪寒鸦远比跟踪人麻烦,毕竟寒鸦在天上,前行不会留下痕迹,无声无息不说,方圆几里有没有东西还一目了然,鸟鸟来了都只能驱逐,很难跟踪尾行。
夜惊堂想要追踪,只能贴地顺着树林翻山越岭,还不能弄出动静,过程可以说是相当熬人。
好在梵青禾战斗力稍逊,但轻功好的惊人,感知力也是天生敏锐,靠着不俗听力捕捉寒鸦的方位,在雪林间穿行多时,并没有丢失目标。
两人相伴往东南方追出了近百里,从郡城一直追到了岜阳郡南部的一个镇子上。
镇子规模不算小,目测几千户人家,官道从中间穿过,中心地带有个大镖局。
寒鸦飞进镖局后,就进入了后院的一个窗口。
夜惊堂见此,知道找到了目标,先是观察镖局四周,发现都是正常镖师,没有卧虎藏龙的迹象,才和梵青禾一道潜入其中,顺着房顶摸索,不出片刻,就在听到了房间里的交谈声:
“船已经出发了,顺流而下,不出意外明天早上能到岚河口码头。你现在安排个队伍去那边等着,挂断北崖的旗号,车上放些禁物,等船一到就出发往回来……”
“要是夜惊堂没发现,没跟着过来怎么办?”
“卸船时让货物不小心掉几件出来,再举止鬼鬼祟祟连忙藏起。夜惊堂要是看不出问题,也不配成为黑衙主官……”
“行,我这就去……”
……
夜惊堂趴在房顶上侧耳聆听,看出了下面这俩不知名对手,总算没有驱虎吞狼了,而是改用了请君入瓮之计。
不过从气息来看,房间里的两个人武艺都不算高,应该不是主谋,他便没有打草惊蛇,只是暗中窃听。
吱呀——
很快,交谈声停下,房门被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走了出来,左右看了眼后,快步来到了镖局后方一个房间里。
房间四面没有窗户,还有几名镖师时刻在外看守,夜惊堂只能通过声音判断,里面有个地窖。
男子进去翻找片刻后,就抱着一个木箱出来,交由镖师开始吩咐:
“把这些带去岚河口码头……”
夜惊堂从这些信息推断,地窖里应该装着不少禁物,估计是个走私窝点。
当前连对手身份都没摸清楚,也不好打草惊蛇,他便先行把线索记下来。
而正在他观察镖局后方时,刚才交谈的房间里,再度走出来一个男子。
男子做寻常江湖人打扮,看年纪不到三十,气质较为文雅,右手提着个食盒。
夜惊堂趴在屋脊上,瞧见男子面容,就是微微一愣——昨天在红翎山庄打架,正堂里的贵客都跑出来了,四十来号人都站在屋檐下。
他虽然没有特地注意,但扫一眼在所难免,此时仔细回忆,人群之中好像就有这么个文雅青年,站在一个商贾打扮的老者后面。
念及此处,夜惊堂忽然明白为什么在昨天晚上被人盯上了,当下给梵青禾使了个眼色,待年轻人提着食盒从镖局后面出去后,便和梵青禾一道悄然跟了上去……
岜南镇后方,是绵延不断的山林,里面全是松木、柏木、楠木等等,并非天然森林,而是历朝历代专门维护的林场,以便发生大战就地取材制造军械,而云安城修建宫殿,也是在此砍伐木材,然后顺着清江直接漂到京城。
林场全是山地,起起落落并不算陡峭,因为归林官管理,禁止民间私自砍伐,林场内并没有人迹,规划合理路也并不难走。
夜惊堂跟随者年轻男子,在白雪覆盖的山林中无声穿行,约莫走了三十多里地,才来到了一片松树林里。
松树林长在平缓半坡上地面堆积了很厚的松针,踩上去松软湿滑,除开树干也没其他杂木遮挡视野。
夜惊堂跟着年轻男子来到松树林深处,遥遥可见松林里摆着两个竹质箩筐,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年轻人瞧见箩筐后,便快步小跑了过去,沿途呼喊:
“师父?”
夜惊堂和梵青禾背靠在两颗松树后,侧耳仔细聆听,可以确定还有两人在山坡上方,便抬手示意,想从山坡侧面绕过去。
但没想到的是,夜惊堂往斜上方无声摸行,刚走出不过三丈,就听到一声:
嘣~
继而便是“嘣嘣嘣……”
无数弓弦被拉紧般的声音传出,能看到周边有雪沫被弹起,却看不到是什么东西。
松树林中鸟兽禁绝,寂静的好似一块死地,忽如其来的动静,虽然不明显,但足以让树林里的所有人瞩目。
提着食盒的年轻人浑身一震,先看了看脚下,估计是以为自己触发了师父好不容易布置的陷阱,但马上又反应过来,丢掉食盒飞身朝着山坡猛冲而去。
而夜惊堂身形则戛然而止,手握住了腰后刀柄,注意着周边一切声息,提防紧随其后的暗器。
但响声过后,并没有什么暗器飞出来。
梵青禾顿在身后,目光往下看去,可见夜惊堂抬起的左脚半悬在地面上,袍子下摆被切下了一快,小腿前方有血珠,顺着蛛丝般的细线往两侧滑去。
细丝为半透明的银白色松林里光线又暗,辅以地上白雪,如果不染血基本上看不见,能切开布袍划破皮肉而不断,只可能是银蚕丝。
梵青禾心中咯噔一下,知道两人可能来错地方了,低声道:
“这陷阱不寻常,别乱动,按照原路退回来。”
夜惊堂见此慢慢收回左脚,以免把细线绷断,踩着自己的脚印退到梵青禾身边,开口道:
“从原路退回去?”
梵青禾眉头紧锁,从怀里取出一张手绢,按照夜惊堂的身高做参考,按照脖子高度以暗劲往丢出。
呼~
结果往前飘舞的手绢,飞出一截就一分为二,然后变成了四片。
夜惊堂瞧见此景眉头一皱,毕竟他金鳞图才练几天,还没啥用,玉骨图又护不住脖颈动脉,不小心碰上肯定得喝一壶。
“树林里全是银蚕丝,刚才那下是启动机关,接下来就是环环相扣招招要命;来人绝对是高手,而且冲你来的,对你还很了解,千万别乱动,听我指挥……”
呲呲~
梵青禾正说话见,山坡上方又有了动静。
夜惊堂转眼看去,却见铺天盖地的白烟,从山林上方冒出,缓缓朝着下面压来。
梵青禾瞧见此景,脸色微微白了下:
“糟了,是千机门的雾隐七绝阵。”
夜惊堂取出面巾,绑在了口鼻之上,见梵青禾眼神凝重,询问道:
“雾隐七绝阵是什么东西?”
梵青禾靠在了夜惊堂背后,仔细观察着周围蛛丝马迹:
“四圣之一仲孙锦开创的阵法,七绝分为‘雾、雷、丝、针、毒、蛊、刀’。雾遮视线、雷乱听感、丝伤体肤、针钉眼骨、毒乱神志、蛊伤内腑,其中阵眼是刀手,游离在阵法之间,依仗地利偷袭,还能因敌制宜操控阵内陷阱。从此阵出现开始,就没人活着走出去过。”
夜惊堂对于北梁这些不讲武德的邪门歪道,了解着实不多,见梵青禾说的这么严重,蹙眉道:
“现在该提防什么?”
“雾是乌羽草混合雪蛾鳞,躲不开,但暂时伤不到你我,不要动任何东西,特别要小心小虫子,我来慢慢破掉机关。只要不触发陷阱,刀手不敢冒然近身。”
夜惊堂微微颔首,不再打扰梵青禾思绪,按着刀柄注意起周遭一切风吹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