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晨曦初露,幽远钟声从钟鼓楼响起,传遍三月阳春中的巍峨京城。
悬挂北梁龙旗的城楼下,城门大开,商队与百姓相继涌入,很快让城内的宽阔街道变成摩肩接踵。
而人群之中,十余名带刀护卫,压着数量满载货物的马车徐徐前行,街边偶尔还响起几声闲谈:
“这好像是万宝楼的车……”
“是不是燕京第一才女回来了?”
“华小姐!……”
……
夜惊堂骑马走在队伍前方,头戴斗笠腰后挂着佩刀,扫视街道上密集的人群,感觉面前的场景,倒是和去年带着镖师队伍去云安类似,同样沐浴着春光,同样带着队伍和满车家眷。
唯一区别,恐怕只有去年他身陷迷茫,不知何去何从,而如今却目标明确,眼底只有大道尽头的那座皇城。
从承天府过来,用了四天时间,除开第一天晚上遇到波活够了的马贼,余下时间都是无波无澜,也没什么可说的。
七名悍匪忽然被斩杀,华俊臣本意是通知官府,但夜惊堂担心引起朝廷注意,便借华宁之口,劝了华俊臣一下。
其意思,约莫就是世外高人既然没露面,那肯定就是不想让闲人打扰清修,出去乱说不好;万一消息传开,弄得高人只能换个地方隐居,高人见华家不懂事,说不定还交恶了。
华俊臣觉得有道理,但死了七个人,弄得满地是血,官道上还随时有人路过,他也不能就地草草埋了。
于是和官府报备的时候,这铲除马贼的义举,就落在了他这队伍里最厉害的人头上。
华俊臣本想低调把这事儿揭过去,但南宁郡守白捡个剿灭通缉要犯的大功劳,那可是高兴坏了,专门给华俊臣送了块‘侠肝义胆’的大匾额,那是敲锣打鼓,恨不得亲自送去华府大门口。
华俊臣知道不是自己所为,哪里敢接这名声,但他也不好透露隐世高人在瓦窑沟隐居的消息,只能含糊其辞硬着头皮接了。
此时来到燕京,因为华家向来低调,出门在外都是打着‘万宝楼’的旗号,并没有将华家的背景广而告之,跑来仰慕华大剑仙的闲人倒是没有,但来看华青芷的人极多。
华青芷作为‘燕京第一才女’,名字可以说是人尽皆知,王侯将相知道她是华家嫡孙女,而百姓却只知道她是万宝楼的大小姐,家中做生意,和承天府的华家有点亲戚关系,大概就是个‘倾国倾城、家财万贯、文采超凡、但双腿残疾嫁不出去’的小富婆人设。
这世道想吃软饭的人可不少,像华青芷这种豪门千金,双腿残疾没法嫁入王侯之家,最后多半都是招个老实本分的赘婿过日子,而赘婿的门槛显然不会太高。
为此只要华青芷路过的地方,总能看到很多奶油小生在街边混脸熟,希望能撞大运被华小姐看上,从而一飞冲天。
夜惊堂驱马走在街上,看着街边一群奈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歪瓜裂枣,还有等待马车路过,就高声念诗词吸引注意力的,心里都不知道如何吐槽,放慢马速来到车窗旁,询问道:
“还有多远到住处?”
车厢里,华青芷坐了几天马车,明显有点累了,斜靠在软榻上休息,逗着表演后空翻的鸟鸟;绿珠则略微挑起帘子,看着熟悉的京城街巷。
听到窗外言语,华青芷恢复了柔雅坐姿,整理了下头发:
“刚到南大街,万宝楼在城中心,还有一会儿。你累了?”
夜惊堂这几天虽然恪尽职守几乎没脱光衣裳,但常年走镖习惯了,并不累,他扫视了下繁华不输云安的京城,小声道:
“累倒是不累,就是想问问春满楼在什么地方。”
“……”
此言一出,华青芷和绿珠,眼神明显都出现了变化,瞄了瞄俊美阳光的华安,欲言又止。
毕竟燕京的春满楼,地位等同于云安的金屏楼,以姑娘年轻貌美口活好著称,吹拉弹唱样样都是一绝,深得燕京骚客好评。
夜惊堂万里迢迢来到燕京,第一时间就问此地最有名的青楼在什么地方,显然会让人浮想联翩。
华青芷红唇微动,犹豫了下,先看了看绿珠,觉得不合适,又回望后面的车厢:
“华安,你要是……要是有所需,我可以给你安排个独院,晚上……”
夜惊堂见华青芷误会了,低声道:
“别瞎想,过去办点事情罢了。”
去青楼,还能办什么事情?
逢场作戏那不也得意思意思……
华青芷知道夜惊堂不是好色成性的色胚,但给夜惊堂指路,总觉得怪怪的,最终还是道:
“我一介女儿家,哪里知道,伱去问华宁。”
绿珠倒是热心,往窗口坐了些:
“要不我给你带路,陪你一起去?”
华青芷觉得这提议倒是可以,夜惊堂自己带姑娘,到时候可以摸绿珠应酬,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便颔首道:
“绿珠知道地方,让她带你去吧。”
夜惊堂去春满楼是接头,又不是玩姑娘,见华青芷瞎想,只得摆手道:
“我真只是半点私事儿,罢了,我待会去问华宁,过去也最多几刻钟就回来了。”
绿珠眨了眨眼睛:“这么快?”
“……”
夜惊堂饶是干一行爱一行,听见这话,还是忍不住在绿珠额头上轻弹,管教了下这怀疑他实力的丫鬟。
三人如此闲谈,带着车队驶过繁华街道,慢慢来到了燕京的中央大街。
华青芷虽然在国子监求学,但因为腿脚不便,时刻需要人伺候,并未住在国子监的宿舍,而是在万宝楼里,求学的同时顺便照看家里生意。
万宝楼卖的都是四海奇珍、奇巧文玩等等,还有通过各种门路,从外面弄回来的名刀名剑,连周老太公亲手打造的都有。
为此平日里来万宝楼的逛的人极多,铺面规模也堪称庞大,六开门的三层高楼,门外挂着名家提笔的数块匾额,侧面是停放车马地方,后面还有栋大宅子,算是华府在京城的私宅。
夜惊堂带着车队,自万宝楼侧面的巷子进入,在白墙青瓦的门廊外停步后,便翻身下马,和青禾云璃一起,帮忙把各种物件搬进宅子里。
华俊臣在马车上憋了好几天,看模样是闲不住了,刚下马车还没进门,便和闺女打招呼道:
“为父去见几个老友,你在家待着好好休息,若要出门闲逛,记得把护卫带上。”
华青芷如何不了解爹爹的性子,坐着轮椅停在门口,回头道:
“华宁,你跟着爹爹一起出门,若是有闲人挑衅切磋,你一定要劝阻爹爹,我明天若是在城中听到风声,你就不用回来了。”
华宁眼神有点无辜,暗道:我哪儿劝得住老爷?
华俊臣听见这话也是有点不悦,蹙眉道:
“为父自有分寸,一年多没来京城,去拜访几个老友罢了,又不是去江湖混迹。华安,送小姐回房休息。”
夜惊堂看华伯父的模样,就知道是要去找江湖朋友耍,这种事他这小小家丁肯定管不着,当下只是推着轮椅上了台阶,进了宅子里。
华青芷对爹爹也没办法,等到爹爹转眼就不见踪影后,才轻轻叹了口气,吩咐道:
“绿珠,你去准备些热水洗漱,顺便安排几个房间,让云璃她们住下。在家里也没啥事,好好休息一天,明早再去国子监拜见宋夫子。”
“好嘞。”
……
夜惊堂还有要事在身,刚到燕京,自然没法陪着华青芷逛街游玩,把华青芷推到居住庭院门口后,便低头道:
“我先出去一趟晚些回来。”
华青芷还记着路上的对话,此时回头犹豫道:
“去春满楼?”
夜惊堂要去找暗桩接头,没法如实相告,见华青芷眼神复杂的模样,无奈道:
“公事罢了,别瞎想。”
“……”
华青芷见此抿了抿嘴,也没多说,自己滑着轮椅进入了院子……
——
南北两朝,互相都安插有不少眼线,但核心都放在军队之中,以便提前获知对方的战行动意图。
而皇城内部,渗透则要麻烦的多,寻常宫女禁军,即便身在宫中,也可能好几年见不着一次皇帝,埋暗桩也没意义。
而天子近卫,都是选用功勋之后或者宗室子弟担任,从根源上确保了绝对忠诚,策反难度极大,真成了也很难干出大事,毕竟皇帝身边都有太监死士当最后一道防火墙,从小培养根本没法策反。
大魏在燕京的暗桩有不少,最厉害的据说在兵部担任要职,这种级别的暗子,不到两朝大战的关键时期,肯定不会轻易动用,夜惊堂此行是进入皇城偷鸣龙图,对方也帮不上忙,为此肯定不会接触,能联系上的只有在藏在燕京的密探。
从万宝楼出来后,夜惊堂换了套衣服,打扮成了寻常江湖游侠儿,和以前来过燕京的青禾一起,先行来到了南城的金柳胡同。
金柳胡同地理位置,相当于云安的文德桥附近,里面全是民宅,多是王侯将相之家的管家、门客置办的私人产业,大妇不让进门的姘头,正常也会挂在管家名下住在这里,总体来说是个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的地方。
夜惊堂带着梵青禾一起,按照朝廷提供的位置,来到金柳胡同之后,找到了开在附近的一个茶水铺子。
铺子里面的掌柜,年纪估摸六十多岁,有些驼背,看起来其貌不扬,就是市井间卖茶的小贩。
梵青禾在胡同口略微打量后,不太确定道:
“确定是这儿?”
夜惊堂也没看出这老掌柜有什么特殊,但朝廷提供的情报就在这里,他见中午没其他客人,便在铺子里就坐,开口对暗号:
“掌柜的,来一壶雪峰毛尖,加一钱金钱柳,先泡一刻钟,水倒了再泡一遍。”
老掌柜闻言看了下夜惊堂,提着茶壶来到跟前:
“没有,只有大叶子茶。”
“那就把大叶子茶泡一刻钟,倒了水再泡,然后端上来。”
“大叶子茶这么泡还有味?你咋不直接叫一壶开水?”
“……”
夜惊堂要不是提前知道暗号,听这问答都觉得自己是脑残,当下点了点头:
“那就上一壶开水。”
“要不要再泡一刻钟?”
“也行,太烫不好下嘴。”
老掌柜确定过接头暗号后,神色就出现变化,先左右看了几眼。
夜惊堂抬手道:“周围没人,我注意着。”
老掌柜这才把茶壶放下,也没行礼什么的,只是自然而然在夜惊堂旁边坐下,如同和茶客攀谈一般:
“属下周穆,夜大人叫我周老头就好。前两日,南边已经送来消息,我着实没料到夜国公如此年轻有为,失敬。”
夜惊堂略微抬手示意不用客套,转眼打量周边的小宅院:
“我也没料到周老能藏在这地方,这里确定能打探到有用消息?”
周老头翻起茶碗,给夜惊堂和梵青禾倒茶:
“我在这里待了二十年,整个金柳巷的人都认识,平时在这里喝茶,也经常和管家门客闲谈,虽然很少见到达官显贵本人,但从下人之口,基本上能了解各家的动向和家里情况。”
夜惊堂日有所思点头:“我此行的目的,周老可知晓?”
周老头略微颔首:“夜大人想进皇城,目前看来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十二所,北方的高手,被夜国公杀的太多,武夫不敢吃皇粮了,十二所急缺人手,最近都在招人,审查也没往日那么严。我只要稍微打点门路,大人混进十二所的机会很大,不过想混进宫里,必须得先净身,不知道大人……”
梵青禾本来只是闷头喝茶旁听,听见要骟她男人,自然急了,开口道:
“这怎么行……”
“诶。”
夜惊堂略微抬手,制止了梵姨的话语,轻声道:
“我练过鸣龙图,寻常刀割不动,去了净身房就露馅,此举怕是不可取。嗯……下一条路是什么?”
周老头看夜惊堂这么年轻俊朗,就知道肯定走不了这条路,当下又道:
“梁帝继位也才十余年,老太后还在。老太后为人强势当年给梁帝选皇后,便选了个没背景的,导致梁帝用了很大功夫,才真正掌权。
“如今老太后没了权势,待在宫中寂寞,时常让长公主进宫小住。北梁的太后公主,可不像咱们太后公主一样守德,长公主蓄养面首的事儿,在京城人尽皆知,太后经常叫长公主进宫过夜,这其中意思自然耐人寻味……
“老太后和长公主不干涉朝政,梁帝就已经谢天谢地,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夜惊堂没想到北梁的皇室这么乱,太后和公主竟然在暗地里共享面首……
其实南朝也大差不差……
夜惊堂听了片刻,便明白第二条路是什么,心里很是无语,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梵青禾则是蹙眉道:
“梁帝四十多岁,太后该七十了吧?”
“也没有,太后十六岁生的太子,十七岁生下长公主,如今年方六十,据说保养极佳,看起来如同四十岁一般……”
夜惊堂抬手打住话语,尽力心平气和道:
“有没有比较靠谱的路子?正常一点的那种?”
周老头摸着山羊胡,叹道:
“夜大人也别笑话,我提的这两条路子,得手机会最大,特别是最后一条,运气好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至于正常点的,正常情况下,外人就不可能进皇宫,更不用说到梁帝寝宫偷东西,除非硬闯。”
夜惊堂知道周老头的提议很绝妙,但他显然不太好走想了想道:
“我暗中联系了青龙会,让他们帮忙疏通门路,周老觉得可有机会?”
周老头对于这个,稍微斟酌了下,低声道:
“青龙会做这么大,还没被朝廷剿灭,幕后金主肯定不一般,是谁不太好确定,但估摸真有这个能力。以前宫里便丢过一件琉璃盏,从西北王庭得来的至宝,据说是始帝放在书桌上的东西,被梁帝珍藏于内库,结果不翼而飞。梁帝为此杀了不少太监,最终还是没寻回……”
“此事是青龙会做的?”
“不清楚,但琉璃盏一事过后半年,青龙会迅速壮大,新增了好几个堂口。开堂口、招募人手都得花银子,那段时间青龙会也没刺杀什么大人物,刺杀了也不过几千两银子抽水,没法一夜暴富,背后说不定有点渊源……”
夜惊堂点了点头,稍加斟酌,又询问道:
“咱们这有多少银子?”
周老头蹙眉想了想:“最近两朝局势严峻,朝廷批的银子,都有用途,具体不归我管。夜大人急需银子的话,朝廷可以往燕京这边调,但太多的话需要点时间……”
南北两朝,虽然都用白银当货币,但大魏发行的银票,显然不能在北梁的钱庄兑换成现银,想用只能把白银送到北梁的钱庄,兑换成银票,数量一多又说不清来源,钱庄自然就通知官府了;而走地下钱庄虽然方便快捷,可以做到关外取现银,但通常都是抽两成水。
夜惊堂此行带了不少北梁的官票以备不时之需,但当前显然不太够,从外地往这边调,层层报备麻烦不说,时间还有点长,当下又询问道:
“景阳侯府在什么地方?”
周老头略微抬手,示意金柳巷附近的一片街区:
“燕京的公侯,都住在钟楼街附近,看门头便能找到。不过景阳侯今天不在家,早上听侯府管家的小舅子闲谈,说景阳侯会见好友,今天去了春满楼……”
“……”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没想到刺杀目标,还能自己带着脑袋跑到交差地点,这倒是省事儿了。
既然了解清楚了大概消息,为防暗桩暴露,他也没就留,起身道:
“那我先告辞了,以后有需要再来见周老。”
周老头也没客套相送什么的,只是打趣道:
“开水泡满一刻钟了,夜大人不喝两口再走?”
夜惊堂想想也是,拿起茶碗一饮而尽,擦了擦嘴:
“这接头暗号得改改真有旁人听见,还不得以为我脑壳有水。告辞了。”
说完之后,夜惊堂就拉着想把一大碗水灌进肚子的小媳妇出了茶肆。
发现青禾大碗喝水,嘴角渗出来些,滴到了衣襟上,夜惊堂走出不远,还抬手在软软的衣襟上擦了擦:
“我喝就行了,你喝个什么。”
梵青禾怕被人看见,连忙把手抓住:
“入乡随俗吗,你都喝了我能不喝。咱们现在作甚?”
“你回去洗澡,我把云璃叫着去杀个人,让她历练一下。”
梵青禾本想点头,但马上又觉得不对:
“叮嘱我洗澡作甚?”
夜惊堂偏头看了看满眼狐疑的梵姨,摇头一笑:
“不洗也行,反正都是香香的。”
“你……”
梵青禾脸色一红,抬手就在色胚相公胳膊上锤了下,跟着一起往万宝楼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