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Chapter14

一点靡靡雨气将薄雾打撒, 浅浅落了一层湿泞,霓虹染浸水色碎光,一闪而过的晶莹荡漾在她的眸底。

说真的, 当谢柏彦说约会的时候,虞清雨是真的有所期待的。

但所有的期待都幻灭在轿车驶入机场的时候。

换下高跟鞋,踩在舒适的拖鞋上, 虞清雨懒懒靠在椅背上,俨然兴致缺缺的模样:“我们要去哪儿?”

环顾四周, 是谢氏的私人飞机, 她又长长叹一口气, 虞清雨抿了口水, 眼皮都不想掀开。

果然,她就不该对工作狂的男人抱有什么期待。

“法国。”清冷的男声缓缓落下。

签完了一沓闻森递过来的文件, 谢柏彦才抽空回她。

指腹触过她刚刚端起的被子, 微凉的水温,他慢条斯理地添了些热水。

重新推到她面前。

虞清雨不想喝,只是指尖轻轻转着玻璃杯,在桌面上划出几道刺耳的声响。

法国?往来的公司高管, 还有签不完的文件,她早该看清事情的本质。

轻托粉腮, 明眸浅浅溢出几分散漫:“所以你只是要去出差,顺便敷衍一下我的约会。”

“这不冲突。”谢柏彦淡声回答, 微微抬头,身后的闻森点头退出房间。

虞清雨垂着眼帘, 几分冷嘲:“当然不冲突,谢总简直一心二用学派的优秀毕业生代表。”

明明是去法国谈合同,顺便带上了她。

她居然还真信了他这套约会的托辞,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考虑过苏倪所说的再期待一点。

谢柏彦云淡风轻地解开衬衫袖扣,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那一抹微恼的薄红,荡漾在她瓷白的面上宛如一抹天角红霞。

他气定神闲地拉开一旁的茶柜,打开茶罐,夹了些岩茶倒进紫砂茶壶里。再抬眸看向她时,薄唇溢着点淡笑:“我以为谢太太是想故地重游的。”

虞清雨大学时期曾去往法国读过两年书,作为翻译官任职时也被远派法国,她对这个坐落在西欧的国家再熟悉不过。

她懒懒抬眼,盯住他的所有动作,谢柏彦从容优雅地斟上热水,茶叶翻腾间,水汽袅袅,模糊了他的神色,一杯热茶被放在她的面前。

顶级品质的牛栏坑肉桂,香气高扬,余味醇绵。

故地重游吗?确实是想的。

只不过说出口的便不一定了。

她轻轻晃着手里的茶杯,澄黄透亮的茶汤中片片茶叶打着旋沉入杯底,虞清雨微微挑眉:“都跟你说过了,不要随便揣测我的想法。”

谢柏彦视线微顿,将女人艳色勾起的唇色纳入眼帘。

“不过——”虞清雨弯唇而笑,“这次揣测得还不错。”

指尖划过桌面,沾着一串茶水印记,在谢柏彦的茶杯前清点了两下:“给谢先生一朵小红花。”

“小红花?”谢柏彦黑眸微微眯起。

虞清雨再度拿起紫砂茶杯,低抿了口热茶,清香中一点回甘,带着她嘴角也高高扬起。

谢柏彦在品茶这方面一向挑剔,茶叶是顶级好茶,是对得起它高昂价格的味道。

她浅浅呼了口气,弥漫的茶香荡漾在唇舌间,似乎余味绵延,渗入彼此呼吸。

虞清雨眼波微转,一点笑痕呈上明艳面容:“差点又忘了我和我高高在上但却不精通国语的老公之间,有点文化代沟。”

飞机已经起飞,窗外是浓重压下来的深色夜空,些许云色徜徉其中,像是谢柏彦面上微动的神思。

他很绅士地重新为她添茶,清健冷白的手腕在她的视线中青筋绷起,带着勾人的骨感。

“谢太太,若是沟通实在困难,或者我们也可以其他语言交流。”

虞清雨心跳空了一拍:“比如?”

“Bn vyage, mn épuse.”

(旅途愉快,我的太太)

悠悠男声萦绕耳畔,带着酥麻的电流簌簌爬过肌理,手指也忍不住地蜷起。

“你怎么……”虞清雨红唇微启,又忽然怔住。

短暂的空白停滞在他磁性低回的声线中。

谢柏彦目光平静,寥寥打量了她几许,在触及她微微无意识后缩的肩背时,清冷音色从薄唇中再次溢出。

“bb,同我行吗?”

淡唇在机舱里温和的光线下缀上浅弧。

长睫轻颤,在几乎捕捉不到的怔忡后,她已经低头再次拿起茶杯,第二杯的茶汤更有几分时间加持的韵味在。

她缓缓转向窗外,望着地面上越来越小化成一个黑点的机场。

清了清嗓子,几分哑意裹住温软的嗓音:“那就,勉强给你一个约会的机会。”

人都已经上了飞机,哪还有拒绝的机会。

不过,总归是她想去的地方。

虽然是光明正大的约会,总归还是要和谢夫人说一声的,还有刚刚到港演出的苏倪,回复过所有消息,虞清雨抬头时才发现自己肩上披了件薄毯。

是谢柏彦披上来的。

只是那时她忙着回复消息,只是摆了摆手,根本不曾在意。

机舱里空调冷气开得足,温度低,她确实觉出几分凉意,扯了扯身上的毛毯,她望向坐在他对面办公中的谢柏彦。

他还在处理公务。

虞清雨仔细回想,似乎她每次视线望向他时,这个男人都在办公。

名副其实的工作狂。

“要吃东西吗?”察觉到她的视线,谢柏彦轻轻放下手中钢笔,将桌上摆着的几样水果向她那边推了推。

虞清雨摇头,过了晚八点,她是不吃东西的。

只是她看着桌上的水果盘,乌黑透亮的瞳孔闪过了一丝疑惑——

“这是闻琳准备的?”

完美匹配了她的喜欢,不喜欢纯甜的瓜果类,偏好酸甜的柑橘类,可又不喜欢剥皮,故而柑橘上都开了一道小口。

既保持新鲜度,又不需她自己动手。

闻言,谢柏彦幽幽斜了一眼过来,眸色深沉,是她看不懂的神情。

虞清雨懵了一下,脑海中划过一个猜测,她揣度着用词,又问:“难道你准备的?”

果盘忽地被他重新拉至桌子中心,修长指骨重新捏起桌子上的钢笔,笔尖微微指了个方向。

“太太如果累了,那边有卧室可以休息。”

不是否定,那便是——

虞清雨扬起笑容,淡黄的光线下是她清丽动人的五官,白皙如玉的肤色毫无瑕疵,勾唇时更是浅浅蒙上一层靡丽。

轻灵的音色咬着字句:“所以真的是你准备的?”

谢柏彦偏过脸,偏冷的音色毫无波澜,似是漫不经心:“其实我前阵子刚学了句国语。”

在虞清雨的注视中,他姿态从容地补充了下一句。

——“看破不说破。”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抵达巴黎时,已经到了中午。

下飞机前,谢柏彦冲了个澡,一身清爽,再换上冷淡严谨西装后,纽扣都系到最顶端,又是那个清冷矜贵,沉稳端方的谢氏总裁。

他的行程似乎很紧张,高管跟在他身后有条不紊地汇报着工作,他的步子走得很快,行走间带着隔开距离的疏远。

虞清雨只跟了几步,便落在了队伍最后。

他走得很快,她踩着高跟鞋有些跟不上,索性便停了步子。

其实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很远,如果不是这场联姻,他们连方才那一段并肩的同行都不会有。

闻森跟在她身边,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太,您不走吗?”

虞清雨没有回答,只是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远,然后——

忽地转了方向。

那个冷淡矜傲的男人,撇开一众高管,款款向她迈进,直到再次停在她的红色高跟鞋尖前。

“太太,身体不适?”一句来自谢先生的关切。

虞清雨低眸便是他们仅有几厘米距离相对的鞋尖。

黑色男士皮鞋,红色高跟鞋。

像是冲突性的色调,又莫名几分和谐。

虞清雨摇摇头,视线绕过他高大的身影,看向他身后面面相觑不敢靠近的高管们,掩下喉中翻涌的陌生情绪,不由压低声音:“你现在就要去工作?”

“下午有个会议,太太若是无聊可以先去自己转转,我让闻森陪着你。”

虞清雨咬了咬唇,视线平直处便是他系着的黑色暗纹领带,似乎有些歪。

鬼使神差的,她忽然踮起脚尖,靠近了半步,将那短短几厘米距离抹去,很是严谨认真地正了下他的领结。

手指还没松开,她微微仰头,目光只落在他流畅清俊的下颚处,音色渐低:“我可以陪你吗?”

“或者谢先生需要一个翻译吗?”

踟蹰了几秒,她后退了一步,撩了撩及腰长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突然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转。”

若有所思的目光定在她秾丽清绝的面容上,谢柏彦指尖抚平皱起的领带,勾起薄唇,玉质的声线中冷色淡去。

“谢某不缺翻译,但缺一个随行的太太。”

这是虞清雨第一次看到谢柏彦工作状态,似乎与她想象中一模一样,但也有一点不一样的细节。

虞清雨:“你是工作的时候都戴眼镜吗?”

她在似乎在家中从来没有见谢柏彦戴过。

“差不多吧。”

虞清雨细细端量了几许,很快得出结论:“其实我觉得你不戴眼镜好像更好看一点……”

忽而又觉得这话说的不太严谨:“现在也很帅,我的意思是……”

谢柏彦蓦地转身,将挂在她耳坠上的一缕发丝解了下来,微微颔首:“知道了。特意来陪我开会,就是告诉我这个?”

这不是额外收获吗?

她陪他开会还不是因为来巴黎的飞机太急,她都没来得及安排行程。

虞清雨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金丝眼镜框,好奇地问道:“你眼睛近视多少度啊?”

谢柏彦呵笑了声,但依然耐心回答她的问题:“左眼150,右眼125。”

虞清雨:“散光吗?”

谢柏彦:“不严重。”

“那你为什么要戴眼镜?”

虞清雨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次破天荒地多问了几句。

可能也不止几句,她连自己为什么要陪他一同与会的缘由也不甚清楚。

谢柏彦抬了抬镜框,扯开唇角:“因为将你视为己出呵护备至远超亲生儿子的我妈——”

微顿,电梯门打开,他的手臂虚虚悬在她的后腰处,隐秘的保护姿态。

“觉得我不戴眼镜,不像公司总裁。”

虞清雨:好像突然明白婆婆的意思了。

大概是先入为主的印象,她第一次在那间茶馆见谢柏彦时,只觉得这人气场凛然,压迫感极强。

她坐在他面前时,连呼吸都有些局促。

可如他这般一提,谢柏彦的长相过于俊美……嗯,确实有几分谢夫人评价的感觉在。

现在戴着的那副眼镜,很好地平衡了他的气质。

很正经的总裁先生。

下午的会议和谈,没有任何寒暄,在紧张严肃的氛围中开始了。

虞清雨其实很久没有接触到口译了,难免生疏,再加上专业名词较多,乍一听还有些反应迟钝,但谢柏彦也没需要她的翻译。

他的法语足够好,只是一场谈判,对他而言似乎轻而易举。

从口译者默默变成了会议记录者,虞清雨在笔记本上写写涂涂,也算完整地记录下一整场会议。

只是忽然被抢去职责的闻森战战兢兢,总有一种要被顶替的预感。

直至会议结束的那一刻,窗户打开,新鲜空气涌入,一扫会议室内的冷凝气氛。

除去还有些旁枝末节需要再商讨外,合同主体部分已经基本确认。

法国合作方公司总裁Andy方才露出今天下午的第一个微笑:“合作愉快,谢总。”

谢柏彦站起身,慢条斯理系上西装扣子,骨节匀称的腕骨探出,礼貌握手:“合作愉快。”

阖上记录的笔记本,虞清雨跟着谢柏彦一同起身,初初找回工作状态的她心情格外松快,不由嘴角挂上了几分笑意。

过分明艳夺目的女人,很快分走了Andy的视线。

“刚刚忘记问了,这位美丽的小姐是?”

虞清雨眼尾微抬,一抹潋滟流光眺了过去,嗓音清甜,出口的是再标准不过的法语:“我是谢总的翻译。”

商务会谈,总不好说是什么随行的太太吧。虞清雨很有分寸的,给自己换了身份。

Andy眼中闪过一丝过于明显的惊艳,眉头高高挑起,俨然一副想要开启长篇大论的搭讪的架势。

闻森暗道不好,在上次来法国谈判时,Andy也是这样搭讪他们团队的一位女高管的。

意料之外的。

“抱歉。”清冷的男声忽而落下,打断了Andy还未出口的浪漫宣言,长臂一勾,纤盈瘦削的女人已经被他揽进怀里,“谢太太,我的领带好像歪了。”

明明是对虞清雨说的话,却故意用了法语。

虞清雨没察觉到语言的转换,微微侧身,很自然地抬手整理了番他的领带。

放下手时,忽然觉出几分违和。

她余光撇过周遭讶异的视线,肩膀一僵,只觉得放在她后腰的那只大手重若磐石,沉沉地压下。

谢柏彦面色矜然,手掌虚靠在她纤细的腰窝上,唯一用力,更靠近了几分,薄唇溢出淡而清晰的一句话——

“她是我的太太。”

Andy尴尬地笑笑:“失敬失敬,贵夫人法语还挺不错的。”

虞清雨望了望Andy的干笑,又望了望身边淡笑的谢柏彦,抿了抿唇,扯出一抹沉默的微笑。

她的沉默一直保持到进入酒店房间。

“谢太太想要当我的员工?”半个小时前刚被理好的领带再度被扯了下来,随意地被丢到她所坐的沙发边。

虞清雨总觉得这话似乎语气不对,掂量着回答:“谢总是想给我机会?”

高挑劲瘦的一道人影立在沙发前,慵懒的嗓音就悬在她头顶:“太太该是知道谢氏向来公平竞争,择优录取的吧?”

虞清雨缓缓撩开眼皮,迎向他的视线。

闪烁的清光埋在剔透的瞳底。

“不过作为谢太太,自然可以走个后门。”似有似无的笑意隐在清冷的音色间。

谢柏彦清淡冷静的眸底划过一丝不明意味。

“我来亲自做你的考官,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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