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道士下山

岁月之河总在悄悄流淌。

人都有一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记忆太好,总会记住之前发生过的每一件事,然后某个特定的时间里悄悄怀念。

慕容正有时候也会怀念,于是就会在春暖花开的时候,站在高高的山头,向远处眺望,总能看到的只是莽莽的林海和自在的飞鸟。当把一种怀念当成习惯的时候,日子也在一天天的流走,人也会一天天长大。

春去秋来,寒暑易节。那个总是抬头望着星星的小道士,也渐渐的长成一个翩翩公子了。

修道之人所在的桃源世外,总是不同于山下的纷纷扰扰。上山的人总是带来不同的消息,不是这里打仗,就是那儿死人,总之,天下更乱了!

一匹快马停在了解剑碑下,马上的骑士向门口的道士具名。

“在下来自洛阳慕容山庄,还请通传玄贞道长道长座下四弟子慕容正。”

“稍等!”

守门的道士入内,便一路向玄武殿而去。

玄武殿内,玄贞道长静坐于地上,身前的长几上,铺开一张白纸,玄贞道长只是静静的研着墨,似在沉思,又似在静默。

一旁站着一个年轻人,身型修长,面貌英武,眉宇间神采不凡。看着玄贞道长的神情,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师父,您在想什么?”

玄贞道长放下墨碇:“为师在想,该怎么写你的批语。”

“批语?”

“你的几个师兄下山之前,我都给他们写过批语。”玄贞道长立起身来:“一直以来,为师在等着这一天。正儿,你可以下山了!”

慕容正看着玄贞道长:“下山?”

“你四岁上山,至今已有一十三年。为师传授你本门功法,教你所学,但终有一日你会学成下山,之前你不是问过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走自己的路吗,今天就是那个时候!”

慕容正有些不可思议,虽说一开始不想跟着老道士学习那些枯燥无聊的道家法门和武功,可十三年的相处,岂能没有感情:“师父,弟子还想侍奉左右。”

玄贞道长叹了口气:“去吧,门外有人在等你。”

打开门,正好看见守门道士急匆匆的走来,见了慕容正,急忙行礼道:“师叔,山门外来了一个人,说是从洛阳而来。”

慕容正说道:“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不过看他一路赶来,风尘仆仆的,想来时有些急事。”

慕容正回头看了一眼玄贞,玄贞朝他挥了挥手:“去吧。”

“弟子告退!”

慕容正来到山门口,那个骑马的人见了慕容正便走上前来,上下打量慕容正一番,才说道:“您是……少庄主?”

“是。”

那人立刻拱手道:“少庄主竟长这么大了,庄主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慕容正接过信,便拆开来。

“吾儿

大父病重,恐大去之期不远矣。接信之日即刻启程回洛阳,早些回来,路上若有迁延,恐不得见最后一面。

父字!”

慕容正问道:“上次来信之时,爷爷身体还很好,怎么这次……”

“少庄主有所不知,近两年来庄上是非不断,老庄主和庄主疲于应对,加上老庄主上了年纪,一下就病倒了。”

“你还能赶路吗?”

“小人能!”

慕容正收起信:“你现在立刻回去,就说我随后就到。”

“是。”那人听完,翻身上马,一路绝尘而去。

守门的道士大概从谈话中听出了什么,便道:“师叔,节哀顺变。”

慕容正眼睛一横:“节个屁的哀,人又没死!”

守门道士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师叔为何神情这么伤感?”

“要是你家里面出了点事儿,你能高兴的起来才怪。”

“师叔,我家里就剩我一个了。”

慕容正无语。

回到玄武殿内,玄贞道长已经写好了批语:“回来了?”

“是。”慕容正道:“是家严来了信,祖父病重让我回去一趟。”

玄贞道长将长案上的纸收起来,递给慕容正:“去收拾一下吧,为师没什么可送的,这上面的句话你要记住,下山之后,以后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

慕容正跪下来,便玄贞道长拜下去:“弟子谢师傅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玄贞道长道:“你在山上只待了十三年,但你天资聪慧,悟性极高,比你的师兄们强。日后还需要勤学不缀,方能有所成就。”

慕容正再拜:“弟子谢师傅多年教导之恩。”

“正儿记住。”玄贞道长道:“这两句话是为师送给你的,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住。”

慕容正再拜:“请师父示下。”

“胸怀慈悲真豪杰,权掌杀伐不丈夫。”

“弟子谨记师傅教导。”

“下山去吧!”

回到住所,慕容正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然后静静的坐了一会儿。

来到天门山已经一十三年,这里的一草一木自己都十分熟悉,突然要离开了心中竟是这般不舍。

打开玄贞道长给自己的批语,和常玉春一样,只有四行字:

“山下伏虎见降龙,江上东风到湖中,四方即尽是敌手时,半江瑟瑟半江红。”

什么意思?比常大哥那个还难理解,再说了,师父你就不能自己写一句吗?非得剽窃白居易!

慕容正收拾了行装,骑了一匹马,便离开了崇阳宫。行至半路上,回望山头,玄贞道长伫立在山门口,一直望着自己。慕容正鼻子一酸,翻身下马,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

南方的天气有些古怪,刚刚还响晴的天气,不一会儿便下起了雨。好在这个季节很少有打雷的现象,倒是可以待在树下避避雨水。

离开天门山已经有两天了,走了两天的路,却让慕容正觉得山上山下完全不同。

人间,形同地狱。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吊着几具尸体,在雨水的冲洗下,那股腐烂的气息淡去了不少,但破破烂烂的身影还印在慕容正的眼中。

这是几个老百姓!

衣不蔽体,骨瘦如柴。这是慕容正走了两天的路,唯一见到的人。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心里面默默默念一段经文,送他们往生极乐。

一路上的情景也好不到哪里去,接连干了好几天的路,终于看到洛河流水滔滔不绝的情景。在天色渐黑的时候终于到了一处镇子,镇子的名字很普通,叫风凌渡口。

镇子里人很少。那些人们看着慕容正骑着马过来,眼神中充满了敌视和贪婪。甚至有一些人有意无意的朝他这边靠过来。慕容正掀了掀衣服,露出了挂在马鞍上的剑,那些靠过来的人才停住了脚步。乱世之中能骑着一匹马到处行走的人,身上不会缺少银两

这个世界,侠以武犯禁,可武能保身,也能救命。

有处客店,慕容正便走了进去。客厅很小,只有四五张桌子,唯一的人就是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掌柜的。

“店家。”慕容正拍了拍柜台。

掌柜的抬起头,看到慕容尘后立刻满脸堆笑的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一晚就走!”

“好嘞。”掌柜的走出柜台。在一旁拿了一串钥匙:“客官这边请。”

房间不是很大,掌柜的点了蜡烛,有些阴森森的,空气中有一丝淡淡的潮湿味道。

“客官想吃点什么?”

“随便给我拿点吃的就行。一并算到账上。”

“请稍等。”

掌柜的出去之后,慕容正把包袱放到一旁的床上,便坐在一旁休息。等到掌柜的端来饭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您慢用!”

饭菜很简单,粗劣的却让人难以下咽。

江湖上得处处小心一些。所以慕容正在掌柜的走后,仔细地检查了所有的事物和餐具,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才能开始用饭。

房间里潮湿的味道中隐隐有一丝血腥味,地面上还有几点血迹,这难吃的饭食中竟然还有蒙汗药。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刚一下山就进了黑店!

夜半,整个镇子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安静的有些诡异。

慕容正盘腿坐在床上,这便是他的休息方式,这么多年来在崇阳宫形成的习惯。不仅对修行内功有帮助,而且,只要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可以立刻察觉。

比如现在门外悄悄靠近的人。

是两个人,正在悄悄的说话。

“现在动手是不是有些早了?”

“不早了,我听了很久,里面早就没有动静了,估计早就睡熟了”

“这个人带着一把剑,看来也是个会武功的样子,万一被他发现了,我们俩打不过怎么办?”

“要不先用迷香熏一熏?”

“不用,只要我们轻手轻脚的,他发现不了。一刀下去,任他武功再高也没什么动静。”

借着月光,一把短刀从门缝里边慢慢插进来,缓缓向上,拨开门上的插闩,然后门慢慢的开了。进来了两个人,一个就是那个掌柜的,另一个人慕容正没见过,可能他见过,只是没有认出来。

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盖着被子,那个掌柜的轻轻的走到床前,举起手中的短刀,一把掀开被子便捅了上去。短刀夺的一声刺在床板上,月光映着那个掌柜的和另外一个人苍白的脸。

慕容正手中拿着一柄长剑,剑尖就指在那个掌柜的咽喉。慕容正向前一步,那两个人后退一步。

“大侠饶命。”

那个掌柜的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小人昏迷心窍,求大侠开恩,放过小人。”

另一个人也跪了下来:“大侠您高抬贵手,我们兄弟俩第一次干这种事?”

“第一次?”慕容正冷笑一身:“这房间里有股隐隐的血腥味儿,只怕死了不止一个人了吧。你们还敢说第一次?”

掌柜的兄弟二人不停的抽着自己嘴巴:“大侠有所不知,我们不这样做根本活不下去啊。”

慕容正道:“说说看,为什么活不下去?”

“朝廷这几年为了要剿灭反贼,到处征集粮草军饷,到头来却着落到我们老百姓头上。一旦交不出固定的税额,就会被活活吊死,穷苦百姓要么死的死,要么逃的逃,我们兄弟俩不得已才干这事儿的。”

“所以你们就杀人越货,谋财害命?”

“不止如此啊。”掌柜的道:“还有那些反贼,他们强拉年轻人伍,如果不从也是死路一条。”

慕容正将剑放下:“这么说来,你们也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了”

那掌柜的兄弟二人忙不迭的回答:“正是,正是啊。”

慕容正指的是门口:“出去吧。”

“谢谢大侠,谢谢大侠……”那掌柜的二人连忙道谢,慢慢的向门口走去。

慕容正转过身,拿起剑鞘。这时那掌柜的突然扑过来,举刀便刺,可刀停在半空中却怎么也刺不下去,低头一看,慕容正那把长剑正刺在自己胸口。

剩下那个汉子一看,举起手中的刀向慕容正砍过来,只见光影闪动,一道见剑光从他脖颈处划过。

慕容正杀过人。

早在几年前沈剑安还在山上的时候,就带着慕容正去杀过一群打家劫舍的强盗。当慕容正走进这客店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一处黑店。不管那个掌柜的说的是不是事实,但他确实有足够死的理由。

慕容正将剑插回鞘中,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没有说什么,伸手端起桌上的烛台,然后扔在床上。

等到慕容正离开这镇子的时候,这座客栈已经燃起熊熊大火,将一切罪恶焚烧殆尽。那些镇子里的其他人围在燃烧着的小店外,目光灼灼的看着这场大火,没有人想过去救火,也没有人会感到害怕,仿佛这些事早已习以为常。

肥羊上门,宰得了肥羊是你的本事,失手被杀,那是你的命!

火光映红了的漆黑的天空,慕容正骑马进入茫茫夜色之中。

慕容正曾经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自己下山之后的情景,也想过遇到的每一次情景如何应对。总以为遥遥不可期的那一天,确确实实的到了。

这就是江湖!

这就是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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